干祖望,出生于上海市金山县,著名中医学家,中医耳鼻咽喉科专家。年届百岁,仍未退休,现任南医院教授、主任医师。他首先创立中医耳鼻喉科“中介”学说,脱“三因”窠臼;倡“四诊”为“五诊”,调整“八纲”为“十纲”,发现了“喉源性咳嗽”和“多涕症”两个新病种。在中医耳鼻喉科理论与临床的方面作出了巨大的贡献。慢性咽炎为耳鼻喉科常见病,却又是临床治疗效果不佳的疾病,干祖望教授治疗此病有其独到的方法,且临床疗效显著。

泻离填坎

华某,女,54岁。年1月27日初诊。咽头干燥、作痛已数年,近一个半月来有痰样物附丽于喉头而不能外豁,求饮喜温;晨起刷牙时恶心欲吐;咽痛严重时,两耳也隐隐牵痛。检查:咽峡轻度充血。舌苔薄白,脉平。辨证论治:感冒越月,邪不外透,化火炼咽,治当清泄。

处方:桑叶6g,菊花10g,金银花10g,连翘6g,玄参10g,生地10g,沙参10g,桔梗6g,天竺黄6g,甘草3g。

二诊:年2月10日。药进14剂,耳痛及咽部敏感、恶心欲吐等症有所改善;咽干作痛及喉头潴痰难豁者依然;睡眠差,上半夜不易入睡。检查:咽峡充血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失眠主在上半夜,咽峡长期充血,良以心火难消耳,治从泻离填坎。

处方:生地10g,茅根10g,竹叶10g,灯心3扎,芦根30g,蚤休10g,银花10g,桔梗6g,甘草3g。

三诊:年3月3日。咽干还有残存,疼痛极微,痰虽还有少许,但已不再附丽于咽喉。检查:咽后壁还有些充血感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药进35剂,病减百分之五十,效果尚感满意。原方再进。

处方:生地10g,熟地10g,茅根10g,银花10g,蚤休10g,竹叶10g,天花粉10g,天竺黄6g,山药10g,玄参10g。

四诊:年3月17日。干燥残留极轻,喉头黏痰潴留感已消失。检查:咽峡不充血,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几取清心益肾手法,颇感对症。既然充血可敛,不予更章。

处方:熟地10g,生地10g,茅根10g,连翘6g,山药10g,茯苓10g,泽泻6g,丹皮6g,银花10g,乌梅10g。

按:“泻离填坎”,“离”是八卦中的火卦,“坎”是八卦中的水卦,泻离填坎实际上是泻心火、补肾阴的意思。针对心火偏旺、肾阴不足证候,汉代张仲景就曾创制“黄连阿胶汤”,由黄连、黄芩、芍药、阿胶、鸡子黄等组成。干老应用的泻离填坎法与张仲景法有所不同,一是不用苦寒之黄连,而用甘寒的竹叶、灯心、茅根之类;二是不用阿胶、鸡子黄等“血肉有情之品”,只用生地、玄参、麦冬之类植物中药。

本案患者的特点是全身患有多种慢性疾病,慢性咽炎病程较长,反复发作。初诊时,病情并无特殊,只是一般的慢性咽炎因感冒而发作,因此治疗也用桑菊、银翘组方。二诊时,外邪已解,咽炎症状较轻,失眠症状凸显。据此,干老断其“良以心火难消耳”,采用了泻离填坎手法。这时候处方的特点是用生地补肾阴;茅根、竹叶、灯心泻心火;重用芦根助以养阴;蚤休、银花、桔梗、甘草作为理咽喉的佐使药。运用此法3周后,三诊,“病减百分之五十”,5周后接近痊愈。这两次干老的处方,只在原方的基础上稍加增损,泻离填坎的思路未变。其中可以看出,咽喉有痰用天竺黄,咽喉干燥难除用乌梅,咽喉不充血用山药、茯苓等用药特色。

以柔克刚

顾某,女,59岁。年6月18日初诊。咽部干燥10年之久,舌麻,有烧灼感;大便较稀。检查:咽部轻度充血,两口角糜烂。舌质淡胖嫩、苔薄滑润,脉细。辨证论治:脉证合参,脾气不足,心火偏旺。方取参苓白术散。

处方:党参10g,白术6g,茯苓10g,白扁豆10g,山药10g,竹叶10g,灯芯3扎,当归10g,乌梅10g,甘草3g。

二诊:年7月9日。舌麻明显减轻,烧灼感消失,咽干亦润。检查:咽充血消失,而口角仍有糜烂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邪去思补,再取参苓白术散。

处方:太子参10g,白术6g,茯苓6g,山药10g,白扁豆10g,百合10g,当归10g,赤芍10g,竹叶10g,桔梗6g。

三诊:年7月16日。药后舌痛反而加重,口腔黏膜破碎,发热(39℃),头昏,食欲不振,咳嗽。检查:咽峡及舌边轻度充血。舌苔薄白,脉浮紧。辨证论治:夙恙徘徊,新邪又袭,当然舌痛加重而口腔破碎。急标缓本,先祛新感。

处方:桑叶6g,菊花10g,金银花10g,连翘10g,蝉衣3g,鸡苏散15g,灯芯3扎,竹叶10g,茅根10g,藿香10g。

四诊:年7月23日。痛与麻仍未减轻,伴以辣感。口干。检查:两口角糜烂,咽、舌不充血。舌苔薄白,脉平。辨证论治:主诉一无改善,不能不药取峻猛。

处方:黄连3g,黄芩3g,生石膏(先煎)30g,知母10g,木通3g,甘草梢4g,生地10g,党参10g,茅根10g,芦根30g。

五诊:年7月30日。舌体干而麻,仍无改善。咽头也干,但不思饮。两口角破碎无愈意。检查:咽部轻度充血,两口角糜烂。舌苔薄白,脉平。辨证论治:数度更方,恨鲜一效。王清任认为瘀留心苗,舌体作痛。唐容川论点,瘀则作干。者番裁方,易辙于化瘀。

处方:桃仁10g,泽兰6g,归尾10g,赤芍6g,蒲黄6g,竹叶10g,灯心3扎,茅根10g,桔梗6g,延胡6g。

六诊:年8月13日。化瘀方药,累进2周。痛得轻,辣亦微,麻仍然,干渐润。服7剂有效,再服7剂则效果不著。检查:咽峡充血,口角左已正常,但尚有残余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从瘀入手,初获成果,当然效方不更。咽峡充血,不能不酌加清火。

处方:桃仁10g,蒲黄6g,泽兰6g,归尾10g,赤芍6g,银花10g,连翘6g,黄芩3g,灯芯3扎,茅根10g。

七诊:年9月3日。服药1周,病情得缓;辍药1周,病势反扑。舌体麻木而痛,干燥。鼻腔冒火,环唇燥烈,口角糜烂。检查:咽峡充血(红艳型),口角两侧糜烂。舌苔薄白,脉平偏细。辨证论治:屡用攻责之剂,有效而难以根除。而且控制一松弛,反扑之势更猛。今取柔肝一法,冀求以柔克刚。

处方:生地10g,熟地10g,竹叶10g,灯心3扎,女贞子10g,墨旱莲10g,覆盆子10g,桑椹子10g,当归10g,丹皮6g。

八诊:年9月17日。咽疼连及舌根,伴以麻木,经过治疗,连片的疼痛与烧灼感已有较明显的减轻。检查:咽部充血基本缓解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经治以来,取用化瘀者十之三四,清火养阴十之六七。今日裁方,宗章次公之用虫药。原方去当归、丹皮,加九香虫10g、地鳖虫10g。

按:这是一个历时3月治疗慢性咽炎的病案,其间伴发舌炎及口疮。患者脾胃之气不足,心肝之火偏旺。脾气不足则寒,心火偏旺则热,寒热矛盾集中出现。在治疗过程中,患者还一度新感外邪。

本病例的诊疗过程,就是辨别寒热虚实主次的过程。初诊抓住患者咽部充血轻、大便稀、舌质淡三个要素,辨证为脾气虚弱,治以补气为主,初获疗效。在选择补气药物时,干老认为人参最强,党参次之,太子参再次之。但是太子参作用比党参柔和,咽喉干燥的病例,谨防用药温燥太过,干老常选用太子参。二诊乘胜再投参苓白术散,就考虑了这个“柔”字:由于去除了竹叶、灯芯,全方可能偏于温燥,因此不用党参,改用太子参。三诊,患者感冒新邪,发热、舌炎加重。时令三伏暑天,采用清热祛暑法,方向固正确,药力尚不够。于是,四诊“不能不药取峻猛”,暂别“柔”法,改用黄连苦寒清热。虽然患者服药7天未诉有效,但苦寒清热剂功不可没。从这一处方可以看出,干老用药也是“应柔则柔,该刚则刚”,一切随证而变。五诊,患者“不思饮”,可知邪热已除,但舌麻、咽干等症未愈。凡遇慢性咽炎病程较长,常法无效,干老往往会考虑“久病留瘀”,选用活血化瘀法。在此,辨证依据有二:一是“瘀留心苗”,舌麻舌痛;二是津血同源,瘀则咽干。六诊,原法以巩固疗效,诸症减轻。但停药之后,仍有反复。刚与柔是相对的。桃红四物汤相对于抵当汤是“柔”,而相对于归芍地黄丸和二至丸却是“刚”。既然“攻责之剂有效而难以根除”,说明不能急取,只可缓图。故七诊改用滋阴养血,以柔克刚。用药2周,终于使舌炎和慢性咽炎同时缓解。从本案看,以柔克刚,既体现在滋阴养血的“柔肝”法,也体现在干老运用补气、清热、活血诸法之中。

戏药“游击”

王某,女,39岁。年7月16日初诊。慢性咽炎日久,曾多次服用中药,均短期有效,而后反复发作。刻下咽喉异物感明显,并以舌体为中心,奇干,伴麻木,有烧灼感。检查:咽轻度充血,后壁淋巴滤泡增生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历进柔肝、培土、养阴、生津,一无成效。六郁之证,方取越鞠戏药,私淑“游击”,迂回应战。

处方:甘草4g,小麦12g,大枣7个,香附10g,川芎3g,归尾10g,赤芍6g,芦根30g,沙参10g。

二诊:年7月23日。麻木减轻,烧灼已无,舌体上有异物感。检查:咽部已不充血。舌质淡红、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怪病多痰,仍以戏药“游击”。

处方:胆南星3g,枳壳6g,陈皮6g,半夏6g,天竺黄6g,甘草4g,小麦15g,大枣7枚,竹叶10g,朱灯芯3扎。

三诊:年8月6日。药后一度诸症俱除,但之后又出现麻感及干渴,咽头异物感又出现。检查:鼻、咽、口腔(-)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方取先贤,术宗游击,盖应对“戏药”之症,别无良策也。

处方:香附6g,川芎3g,山栀10g,白术6g,苏子10g,六曲10g,陈皮6g,苏梗10g,佛手6g。

四诊:年8月20日。咽头干燥及麻感缓解,仍有咽头异物感;打呃而不泛酸。检查:咽(-)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咽炎其名而戏药其实,者番裁方,取柔肝与消痰。处方:柴胡3g,白芍6g,白蒺藜10g,陈皮6g,半夏6g,茯苓10g,白术6g,乌药6g,木香3g,苏梗10g。

五诊:年9月20日。近月来诸症时轻时重,咽部异物感始终难除,舌体麻木而疼痛、烧灼感,甚至有抽掣。检查:舌体正常,咽后壁淋巴滤泡轻度增生。舌少苔,脉细弦。辨证论治:离火内燃,肝急脏躁,治疗实属维艰。在一筹莫展中,试取交泰。处方:川连3g,肉桂3g,甘草3g,小麦3g,大枣7枚,芡实10g,代代花7枚,当归10g,白芍6g。

六诊:年9月27日。上方进7剂,咽头异物感上午重、下午轻,舌根疼痛消失,麻木感、抽掣感减轻;有时咽干,得水可润,喜温。检查:咽后壁增生之滤泡稍示收敛。舌苔薄白,脉细。辨证论治:肝急脏躁,症入顽途,加之“戏药”,今再上承交泰合甘麦,诚恐再蹈前辙而无灵。

处方:肉桂3g,川连3g,小麦12g,大枣7枚,甘草4g,香附6g,延胡索6g,橘叶10g,没药3g。

按:慢性咽炎常与梅核气兼夹,形成复杂病症,时作时休,时轻时重。症状重时,药效较为明显。正当庆幸其药证合拍时,病情却又反复,令无数医者束手。对此干老采用了“戏药游击”战术。戏药,又称嬉药,出自清代赵濂的《医门补要·卷上·戏药》:“有病日久,初服此医之方一二帖颇效,再服则不效;又延彼医,不问药对症与不对症,初服一二帖亦效,再服又不效;及屡更数十医皆如此,为戏药。”证之临床,确有一些患者,更换医生,更换治法,短期有效,随即又有反复,在慢性咽炎、梅核气一类慢性病尤其常见。究其原因,《医门补要》认为:“病久胃虚,易生变幻,虽医药频更,始则中焦犹暂受,继则气力莫能当。”

初诊,患者已经屡次服用多种中药,其慢性咽炎仍然时作时休。根据咽喉异物感,舌干、麻、烧灼感等症,断为“六郁”证,取甘麦大枣汤合越鞠丸,重点治其气郁、血郁。获效之后,并不留恋原方,二诊立即改变战术,主治其痰郁、火郁。这种“打一枪换一地”战术,干老谓之“方取先贤,术宗游击”。其后的三诊、四诊,均是或化痰郁,或理气郁,或消食郁,游击迂回,嬉戏病邪,调理脏腑。五诊,患者出现舌疼痛、烧灼感、抽掣感等症,属心火偏旺,肾水不济,故合用交泰以交济水火,调适阴阳,终使诸症痊愈不再“未有期”。回顾本案,戏药“游击”法有两个特点:一是适用于慢性咽炎主观症状重,客观表现轻者;二是“方取先贤,术宗游击”,证候变化快,处方用药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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